作者：王文澜

（下）

7

“私生女”出生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高家那边，在高占全的安排和控制下，一个个装的人模狗样，走在大街上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而只有无可奈何的彩凤妈心里在想：这一年多来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掀不掉的沉重石板一样，压在自己的心底。她心里明白：只要老天不要命，这日子还得过呀。

那是孩子满了周岁的一天。彩凤妈收到一封来自口外的挂号信。一看寄信人地址，知道那是娘家寄来的。没错，那是乌兰市彩凤舅妈的来信。

挺长一封信。信里写到：她一位朋友的侄子，是乌兰汽车部件厂的一位技术标兵。小伙子说起来也是个很不幸的人，在他只有几岁大刚开始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因病先后去世。二十年来，在祖母的抚养下一天天长大。两年前，祖母也去世了，于是除了姑姑也就是她的这位同事朋友，便就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小伙子人很好，年龄大彩凤三岁，说是几年前彩凤来乌兰的时候，曾见过彩凤。半年前，小伙子无意中从她这里得知彩凤的情况，便即刻上门托付，央求她给彩凤写信，希望能通过她这个当舅妈的，给他和彩凤牵线搭桥。看得出，小伙儿那是一片真心，他真是非常喜欢彩凤，等等如何。不知是舅妈有意还是无意，信里没有提到小伙子的名字。

看过来信，彩凤妈无言地望了女儿一眼，却发现彩凤半点反应都没有。当妈的，知道女儿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它明白女儿的心。

两年来，彩凤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自闭症的人，有的时候，她会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晚饭后，彩凤在那里收拾碗筷。母亲凑上去，轻声问道：“你看，你舅妈信里提的事儿……”

“妈妈”彩凤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你别说了，我这辈子那儿都不去。”妈的话才说了半截，就被女儿这样拒绝，噎在了嗓子眼儿上。

后来又瞅机会问过几次，但差不多都是同样的话。见女儿是这个态度，无奈的母亲只好给娘家嫂子回了信。信里委婉地说了彩凤的情况，说她身体和心情都不怎么好。并特意嘱托娘家嫂子代她向那小伙子表示歉意，说这事最好先放一放，等过段时间再说。

信发出去半个月左右。一天，彩凤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生得眉清目秀。经自我介绍，方知他正就是舅母来信中所说的“那个”小伙子。他不远万里，也不打声招呼，亲自找上门来。

见了面，彩凤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叫赵诚，是口外舅舅家表哥的好朋友。几年前读高一的那个暑假，她在乌兰市舅舅家度过。彩凤见过他好几会。期间赵诚和表哥一道，还曾带她一道去乌兰市郊的白玉河边游玩，捡过羊脂鹅卵石呢。

虽说此前拒绝了母亲、拒绝了舅母、拒绝了小伙子的托付与恳求。但是当这个并不陌生的“不速之客”，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到她面前时，一年多来始终与无声和冷漠相伴而“自闭”的彩凤，还是表现出了让母亲感到得体，让客人不觉尴尬的态度。彩凤妈完全以为，这事儿看上去是有的希望了。

然而当赵诚谈到“正事”的时候，没想到，彩凤表现出来的，却是令母亲和赵诚意想不到的态度和话语——她的神情和话语，盛给赵诚一盆冷冰冰的凉水。

凭着一种直觉，彩凤妈能看得出，眼前这个小伙子着实是个实在、厚道的年轻人。面对这么好的小伙子，她多么希望女儿不再钻牛角尖。

有一阵，母亲去厨房准备晚饭，彩凤的屋里头只剩下她和小伙子俩人。

赵诚说：“彩凤，我这次来，事先没有征得你和母亲的同意，很冒昧。我想的是，到时候哪怕你和姨姨不让我进你家的门，我还是会来的。为了你，哪怕跑上比这更远的路，我也会来的。”

彩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彩凤”赵诚接着说“说句心里话，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已经没法忘记你。但我心里明白，你那么善良，人又长得那么好看，我是配不上你。”

彩凤轻轻苦笑了一下，打断了赵诚的话：“怎么会呢？我们只不过见过几次面，你能对我了解多少？”

“彩凤，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话。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那一刻，我就有种特别异样的感觉。我觉得你跟很多的女孩都不一样。我深信你的心就像你的容貌一样善良和美丽。我相信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无法改变我的这种感觉。我越是想你，心里就越是放不下你。这些年，我时常梦见你，我原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赵诚这样说着，声音越来越激动。

也许是为了扑灭赵诚心头的热情，彩凤用一种十分平淡的口气说道：“谢谢你。我只想给你说一句我的心里话，那就是：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你，更不会嫁给你，你不要再说了。”

赵诚望着一脸平静的彩凤，屋里显得一片宁静。

彩凤的神情平静得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是的，她的平静是有道理的。一个受过男人无底伤害而心灰意冷的女孩，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天生专心一根筋，把一切都看得很真的女孩，怎么能够再轻易地相信另一个男人的话呢？再说，和赵诚一样令人动心的话语，高翔龄曾经不知给她说过多少，那是垒起来都能顶住天了！一想到这些，彩凤的心更平静了。

片刻之后，赵诚又开始说话了，用一种沉甸甸的语气：“彩凤，即便不爱我，我都不会放弃。这也是我的心里话——我的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心里话。”

“你不要太冲动，你还是实际一点，想想我的境况。”说这话时，彩凤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小被单下酣睡中的女儿。

彩凤的心思赵诚心里再明白不过。他即刻俯下身跪在她的面前：“彩凤，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我的气：不用说你有了这个孩子，你听我说，即便你有两个、三个、十个孩子，我都不在乎，我绝不嫌弃你！”

见他追得这样紧，彩凤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平静地说了一句：“别再开玩笑了，我看你是中了邪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娶我的人了。我和他把一切都定下了，这事，我妈她不知道。”

一副惊异的表情出现在赵诚的脸上，但他即刻开了口，语气比先前更实诚了：“彩凤，你也听我说一句：即便你真的嫁了别人，我都会等待——我甘愿为你中邪，我会等你一辈子，等到我死的一天。”

赵诚把他跟这几句话的分量一样不含糊的神情，一并实诚地留给了彩凤。

……

三天之后，赵诚返回乌兰。而三个月后，彩凤决定远嫁口外。

女儿最后的决定，让彩凤妈感到莫大的欣慰，因为在他的心里，她真的非常喜欢她的这个未来女婿——无论从娘家嫂子那里，还是凭着自己的眼力和感觉，她认定了赵诚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

临行前的那一夜，彩凤妈怎么都睡不着。母女二人说了足足大半夜的话。

最后，彩凤轻轻说：“妈，我还是想要带着孩子。你不用担心，有一天，他若是真的嫌弃，我就一个人和孩子过。”

“我的傻女子，不要，咱们已经说好了的，你怎么又反悔呀！听妈的话，孩子就留我这儿。你看赵诚对你这样一片诚心，你也得理解人家，替他想一想。再说，将来你们有了孩子，那是够你们累的……”

经过苦苦说服女儿，孩子先留下了。

第二天是出嫁的日子。临行前的一幕，那是在场的所有人着实没有想象到的——

临上长途车了，彩凤突然对着身边的未婚夫说：她要过去和“那个人”说几句话。赵诚看看彩凤，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顺着彩凤适才的目光，赵诚看到身后不远处的电线杆下，站着一个高个头的小伙子。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高翔龄。

来到高翔龄的面前，彩凤一脸的平静。她用和自己脸上的表情一样平静的声音问道：“高翔龄，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咋想的？你如果要我，我今天可以不上车，我跟你走。”

高翔龄用浸满泪水的双眼望着彩凤，无力垂着的两只手微微颤抖着，嘴只是轻轻的动了动。除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彩凤没从他的嘴里听到半个字。

彩凤的做法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意外，但她这么做，的确不无道理：这一冒然举动，既考验了赵诚对她的宽容和真诚，也最后检验了高翔龄曾经对她许下的那些“海誓山盟”——她可以从此平静地带上自己的一颗心离开这里，开始她新的生活。

说句题外话，后来听人说，得知彩凤将要远嫁的信息，高翔龄还真的再次苦苦恳求过家人。但他从革委会主任叔叔那里听到的最后几句话是：

“没脑子的傻怂，傻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她能出嫁比什么都好！她嫁的越远越好！从此没有了后患，这是你娃的福分！至于那个孩子，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可在乎的？！”

他瞪着那双让高翔龄看都不敢看的眼睛，伴着一脸的冷漠，像是讲得特别在理。

8

和赵诚一同生活一段时间后，彩凤深感，老天让她嫁了这个人，可真是嫁对了。

无论大事小情，还是日常生活上，性情异常温和的赵诚，那份发自心底、透彻肺腑对她的好，对她的无微不至，让彩凤深深感动。

好几次，彩凤故意找话题想要引起自己的“过去”，但都被赵诚打断了。她能看得出，那是出于无比的真诚，出于对他的一份真爱。她深信，她有了一个少有的好丈夫。她感觉得到，在这个无限温情和宽厚的男人怀抱里，心头的伤口在慢慢的愈合着。

一天，不知何故，赵诚说了一大堆心疼妻子的话，着实令彩凤开心，那份感动，让她只觉得想要掉眼泪。小夫妻俩人话到兴头上，彩凤突然问丈夫：“赵诚，你这么好一个人，以前咋可能没姑娘喜欢呢？”

望着聪明美丽的妻子，赵诚说：“彩凤，这世上，人跟人不一样。自从老天爷给了我你这么个善良又漂亮的妻子，我特别知足，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这之前，我没有想过，或者说根本不愿意给你提这个话题。既然你今天提起了，那我就简单告诉你吧：我有过一个对象，人长得挺好看。我和她，本来是她先先追了我的。可没过多久，有我们厂附近一家单位一把手的儿子追她，结果没过两天，她就把我踹了。她当时的做法，说了你都不会相信，她竟然当着我的面一本正经地说：她和那个小伙子已经睡了……”。

停了停，赵诚又接着说“彩凤，听我一句话，咱以后永远不再提这事好不好？”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真诚。

原来这样啊。彩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些安慰丈夫的话吗？没必要。因为她心里明白：心爱着自己的丈夫比谁都懂得，身心依然憔悴的妻子，根本不具备安慰人的心力。

“彩凤，你知道，人这辈子不可能不被伤害，但我总觉得，人的心真是伤害不得的！”说完这话，丈夫用一种特别深情的眼神，望着自己心爱的妻子。随即，他把彩凤紧紧地揽在了怀里，仿佛用了他全部的爱和真情。

……

9

一段时间来，赵诚发现彩凤有时会在那里呆呆地出神。他悟出妻子的心思：她一定是想自己的孩子了。于是，他觉得了却妻子心愿的时机到了。其实，结婚那一阵，他就再三劝说彩凤和母亲：孩子那样小，需要母亲照顾，坚持说让他们带上孩子一同来乌兰，但是岳母执意不允。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理解岳母当时的心思，就先答应了她。但随着这一年来他和彩凤的生活，随着彩凤对他的日益信任以及由此所获得的那份踏实，他觉得可以给妻子谈谈孩子的事了。

“彩凤，和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

“我们接孩子回来好不好？”

“为什么？”

“我知道，我们结婚的时候不把孩子领来，那是因为妈有顾虑。我理解妈的心情，我想着过一段时间，等到你和妈从心底彻底相信和认同我了，再把孩子领回来，可能效果会更好。”

“赵诚……”彩凤不知道该说什么。

“彩凤，我们已经生活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听我给你说句心里话吧：我爱你，就会爱你的一切。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心中的一切牵挂就是我的牵挂！孩子，那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在我的心中，她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彩凤被深深感动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女儿很快就被领回来了。她已经三岁了，正是特别可爱好玩的时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彩凤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对他们俩人来说，真是平添了一份喜悦。

就像赵诚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彩凤的孩子，他表现出了一份难得的关爱。看着眼前这个生得像小天使一样的小孩，赵诚问彩凤：“女儿这样可爱，她一定和你小的时候一样吧？”

彩凤不无温柔地说：“写封信，我让妈妈把我小时候的照片寄来，你就知道，她就是另一个小时候的我。”

“咱俩给孩子起个名吧？”赵诚说。

“起名儿？她不早已经有名字了吗？”

“不，我们给她起个新名字，起个更好听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白雪’，怎么样？”

“好听，可咱俩没有人姓白呀，为什么起这个名？”

“这么可爱的孩子——你生的孩子，看她可爱得就像小天使一样，将来也一定和你一样纯洁、美丽和善良！你难道不觉得，起这个名，于她最合适不过吗？”

就这样，孩子有了新名——“白雪”。

孩子来了没几天就是六一节了。六月，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满世界到处一片翠绿，花香四溢。再加上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雨，早晨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异常。赵诚提议，和彩凤带上孩子去郊游。

看一眼丈夫，再看一眼来到自己怀抱的孩子，一阵幸福涌上心头。彩凤顿觉得自己的心情明媚得跟这天气一样。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感谢上天对她的疼爱和怜惜。

他们来到郊外的民族团结湖。这是乌兰市郊风景最秀丽的去处——开阔的湖面，大片的芦苇丛，还有岸边的绿色垂柳，加上湖面荡漾的小船和船上荡漾着的欢声笑语，真是如画一般的风光！望着这一切，彩凤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心想：自己这是活在了人间的天堂，生活有过的磨难，心的憔悴，仿佛从此要永远的飘散和消失在开阔无比、清澈无比的湖水之中了……

划了一阵小船后，他们来到岸边，在一片绿荫下的草地上，找块舒适的地儿，坐下来开始野餐。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喊：“有人落水了——”随即听见离岸几十米开外的一条船上，一个姑娘急切地呼喊“救命啊，救命！”的声音。

赵诚即刻明白：有人划船掉湖里了。

他安顿妻子一声，立即朝出事地点奔去。

“赵诚，当心呀！”彩凤急切地朝丈夫呼喊着。

“没问题，我会游泳！”

赵诚会游泳是不假，但这一次在水中却遇上了意外。赵诚跳水游过去的时候，落水者经过一阵折腾已经命在旦夕了。遇到了救命的人，已从湖面沉下去的溺水者，下意识一下子不顾命地抱住赵诚的两条腿。赵诚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自己的腿，托举着对方的下巴将他拖出水面。等拖着他来到就近的小船边的时候，赵诚已经有些疲乏无力了，却发现根本没法把他弄到船上，因为那溺水者已经被淹的差不多了。环顾四周，赵诚发现这个区域周围人很少。小船上的姑娘急得直哭，却没有一点办法。没法子，赵诚又只好托着他游向岸边。

等赵诚将落水者推到岸上的一刻，完全没有了力量的他，脚下一滑，再次落入水中。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湖区管理人员也赶来了。等那位会游泳的管理员好不容易把他救上来的时候，赵诚因呛水已经完全休克了。

望着眼前的丈夫，彩凤没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看来老天这次还是睁了一只眼——经过一阵抢救，赵诚吐了几口水之后，活过来了。可看那样子，他一定是淹得不轻。

公园管理人员打电话找来了一辆救护车，将赵诚一家人送往医院。经检查，赵诚的呼吸道充血，肺部有些水肿，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住院当天，不一会，病房里有人陪着走进来两老两少四个人，看望赵诚。赵诚即刻认了出来，那俩年轻人中的小伙子，正是中午被他救上岸来的溺水者，而那女子，也就是在船上发了疯一样急得嚎啕大哭的那个姑娘，长得十分标致，该是小伙子的对象。来者中的两位大人，显然是夫妇二人，男的是一位军人，年纪五十开外。他们是小伙子的父母。

俩大人见了赵诚，真是说不尽的感激之言。尤其是当母亲的，见到赵诚竟然跪了下来，一口一声：“你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呀！你让我怎么感激你呀！好人呀！”看着这位做母亲的泪流满面，赵诚真不知道怎么是好。

赵诚猜得没错。从后来的谈话中得知，俩年轻人是一对恋人，男的大学毕业在军工单位工作，姑娘是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俩人原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那天在湖上划船，一对恋人闹着玩，一不小心，不会游泳的小伙子掉到了几米深的湖里。

没想到，小伙子的父亲是个有来头的大人物——他是乌兰农垦兵团一位首长，按当地人的说法，官大着呢。不过这一切是赵诚后来才知道的。赵诚心想，难怪那天病房进来的时候，医院领导也跟在后面。

观察两天，赵诚是没事儿了，但不幸的是，彩凤当天流了产——医生说，是因为极端的紧张心理所致。

回到家里，赵诚心疼地抱着妻子，垂着胸口，一连声凄苦地说：“彩凤呀，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和咱的孩子！”声音中透着无法掩饰的心碎和愧疚。

这次，轮到彩凤安慰丈夫了，她两手紧紧拉着丈夫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赵诚，你不用难过呀！你去救人，你做得对。有你这样善良和勇敢的男人，我这辈子足够了！孩子，咱们还会有的……”

可不幸的是，从此之后，彩凤永远也不能怀孕了。医生还是那句话——由于上次事故发生时，极端的紧张心理留下了子宫痉挛性习惯性流产后遗症。

10

小插曲：

十年后，高家河中学校园里的大花园附近，肖家三姑娘彩珍领着一个小女孩玩。这个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爱得如同小天使一样的女孩，正是白雪。她是学校因故提前放了暑假后回姥姥家的。

正在这时，彩珍的一位男同学宋守信来找她——他不光是她的同学。班里同学们大家都知道，自从上中学以来，守信就一直在依依不舍的迷恋着彩珍。话说回来，像彩珍这么漂亮的姑娘，没人注意没人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彩珍却一直跟他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彩珍的这种态度，更是加剧了守信心灵深处对她的爱慕和向往，坚定了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决心。

令人欣慰的是，守信和彩珍后来真的结了婚，俩人一直生活得很幸福，这是题外话。

见到白雪，守信问彩珍：“这么心疼个孩子？谁家的？不会是那个……”

彩珍朝守信会意的点点头。因为她此前跟守信说起过她姐的事。守信心想，难怪，那么漂亮的妈妈，自然该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来。

守信蹲下身来，用特别关爱的口气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雪”

“你们家在哪儿呀？”

“我们家在乌兰。”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造汽车的。”

“他对你好不好？”其实，这一句才是守信问话的真正意图。

“爸爸对我可好可好了！”回答的声音是那样的甜美，幸福的神情挂在孩子天真无邪的脸上。说完，跑一边玩去了。

……

11

自从大难不死的团结湖落水事件以后，彩凤和赵诚俩人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赵诚心疼自己的妻子，而彩凤对自己倾心深爱的丈夫，也是拿出了一个善良女子全部的温柔。俩人一天胜似一天的恩爱，令所有熟悉他们的朋友羡慕不已。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赵诚真是少有的好男人，为人正直善良，对老婆孩子又那么好。看看彩凤这么漂亮、贤惠一个女人，老天爷把这么好的男人给了她，还真是天作之合。男人们无人不说：赵诚这家伙就是有福气，娶个媳妇漂亮温柔得像是月宫里的嫦娥。你说，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女人呢！

是的，正因为他们的善良，他们的为人，让彩凤和赵诚有了特别好的人缘口牌。起初，私下里有关彩凤过去生活的一些风言风语，而今都渐渐销声匿迹了。面对这么善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面对这么好的一家人，过去的一切，大伙儿从心底里不再愿意提起。

自从水中救了那位小伙子之后，那一家人便把赵诚他们真是当成了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大恩人。而赵诚和彩凤又是那样善良的好心肠，他们觉得简直有些担待不起了。他们总认为，大家只要心里记着那份好就足够了，用不着如此这般挂在心上。

看来，彩凤的美丽和善良真是人见人爱。你猜猜怎么着？那姑娘——漂亮的舞蹈演员赵倩——执意要认彩凤做她的姐姐，还一个劲调皮的逗着彩凤：“姐姐，别这么小气么，看你这么温柔漂亮，做了我的姐姐，让我沾沾你的漂亮，变得和你一样不行吗？”

见她这么执着，彩凤答应了：“赵倩呀，我哪有你漂亮呢？若不嫌弃，我就给你当了这个姐姐吧。再说，你看你的名字，和我们家赵诚就像是前世的兄妹。以后，我索性就给别人说：赵倩是我小姑子”。

听了这话，赵倩可是着实地感到既亲切又高兴。两家人从此结下了割不断的交情。那份情意，胜似亲生的姐妹。

白雪在一天天长大。到了上小学的二年级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出同龄小孩一头的小美女。她是那么的聪明可爱，难怪连她小学里带班的老师，都叫她“小玉女”。在这之前，赵倩已经不止一次的给彩凤和赵诚提议：她看得出小白雪有极好的天资和潜质，她一定要把这孩子培养成一个舞蹈演员。这下，看着眼前的白雪，她毫不怀疑地认定，这个天生的舞蹈苗子，该是开始好好培养她的时候了。

就这样，从这一年暑假开始，白雪不分春夏秋冬地跟赵倩学起了舞蹈。

彩凤没有再生育。赵诚为此不止一次地表现出对彩凤的歉疚。但每每说起，话未出口，就被彩凤捂上了他的嘴。然后又轻轻说上一句“赵诚啊，要说对不起，我觉得那也是我对不起你呀！这也许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你就原谅我吧！”一听她这么说，赵诚就什么话都不说了，随即涌上心头的，只有对彩凤无言的疼爱。

洒满阳光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家三口的日子过的那样的幸福，生活像是有了彻底的改变。

12

命运的不幸有时就像难以脱身的幽灵和符咒一般。它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伺机闯进这一家人的生活——命运对赵诚，对彩凤的考验，再次降临。

有一天，赵诚在车间里帮工人们搬车床。那些活原本根本不属于要他干的。但凭了他的为人，看着工人兄弟们人手不够，于是就帮他们干了起来。干累了，和大家一同坐下来休息。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等休息完，当他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觉得原本好端端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变得没有了任何的力量。整个人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

工人们即刻从厂里叫来了车，赶忙把赵诚送到了医院。

经诊断，医生说赵诚患了严重的神经性肌无力，发病的原因一时不明，可能跟过度的疲劳或挫伤肌肉控制神经有关。

赶到医院的彩凤，看到丈夫的模样，顿时瘫倒在丈夫的身边。这难以置信的一切，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面对医生诊断结果，彩凤真是崩溃了。她只觉得，她来到这个世上，捉弄人的命运让她一阵跌入黑暗的深渊，一阵又把她推向幸福的浪尖，就这样大起大落，一路颠簸着走了过来。如今看来，这一切的一切，原本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好了的定数。她，好像完全就是黑暗的命运之神手里的一个活玩具。

心怀绝望的彩凤，用恳求的神情问医生：“大夫，这种病难道真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和恢复办法妈？”

医生说：“很难，但也不是绝对没有恢复的可能。这种病想要恢复，一是要靠病人的毅力，二是要靠家人的精心呵护，给他回复的足够信心。”

听了这话，彩凤觉得又有了希望。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有一种生来前所未有的信心、力量和坚强。她用心默默地对天发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弃。我要用我的整个生命，让我的爱人恢复健康。真主啊，你就做了我这颗真心的见证人吧！

彩凤坚信，丈夫一定能够恢复——用她，用她整个的生命和真爱。

赵诚的单位非常关心他的病情，无论领导还是工人，大家一致认为，赵诚的病，一定要按工伤对待。经研究，厂里决定派专人常年护理赵诚，但这一决定被彩凤好言拒绝了。彩凤一再感谢厂领导的关怀，可是派护理人员的事，她说不用了。彩凤非常诚恳地对他们说：如果真的需要厂里帮助的时候，她会来找你们。

领导明白彩凤的心思，哪怕再苦再累，她一定是想要自己亲自护理。因为，这夫妻俩人的恩爱，是众所周知的。

彩凤开始无微不至地精心料理丈夫的生活。从饮食、洗漱到一天好几次的全身按摩、活动关节直至帮助料理大小便，一切都得细心备至、照顾周全。说起来，那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如果天上有双睁着的眼睛，他一定能够看见：伟大的母性之爱、母性之光，在这个有着宝石一般心灵的美丽女子身上，没有丝毫保留的、全部奉献了出来。

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妻子，看着她成天不停的忙活，看着她满脸的汗水，赵诚心想：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如此折磨这么好一个人呢？人生自古常言道：天妒红颜，红颜薄命。我的彩凤呀，看来人生的一切苦难，老天全给你摊上了。

尽管有厂里领导和工人们的关心，有赵倩两口子实实在在的大力帮忙。但彩凤还是一天天地消瘦下来。可是，尽管她一天天的消瘦了，但她的脸上从来没有流露出愁苦的神情。以前很少唱歌的她，尽然时不时地给赵诚唱起歌来，而且声音是那样的甜美动人。

只有赵诚知道，妻子有多么苦，他是那样的心疼妻子，觉得心都要碎了。

一个月后，午休的赵诚到了该醒了的时候，却一直沉睡不醒，不省人事。医生断定他是服安眠药自杀。幸亏彩凤发现及时，被抢救了过来。

彩凤再一次如若五雷轰顶，心想，安眠药自杀，这怎么可能？

事情是这样，一个月前，赵诚告诉前来瞧病的医生，说自己晚上有点睡不着。医生让他每天服一粒安眠药，并特意嘱咐彩凤，一定要看着丈夫服药。听从医生的嘱托，每天晚上，彩凤亲眼看着他服了药之后，自己才躺下休息的。所以，安眠药自杀是她怎么都意想不到的！

原来，赵诚将药含在嘴里并没有咽下去，背过彩凤，他将药藏起来了——他知道自己的病情，看着自己这样没完没了的拖累和折磨心疼的妻子，他真的于心不忍。他不想活了。

彩凤抱着丈夫，除了嚎啕大哭，心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妻子的哭声，哭声中流淌出来的无尽的爱，重重地击打着赵诚的心窝，让他感到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愧疚；这哭声，深深的唤醒了赵诚和病魔抗争的信念和毅力。他默默地发誓：我要用钢铁一样的意志，战胜病魔，为了我爱的人！

从此之后，彩凤对赵诚的照顾更是细心备至。而在赵诚的心里，彩凤既是他心爱的妻子，又像是一位无怨无悔的神圣母亲。是的，彩凤，这个有着非凡爱心和超然心性的女人，她就是一位圣母，日日夜夜精心照顾着自己生命中的这个男人。

奇迹真的出现了。由于彩凤的精心呵护，由于赵诚的无比毅力，他的身体逐渐康复，一年后，他竟然可以借助拐杖一个人行走了。医生说，根据临床经验，像他这样严重的病情，在如此短的时间恢复到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医生的解释只有两个字：奇迹。

只有赵诚心里明白，那是神圣的爱的力量。

尾声

后来的情况大致如此：

在彩凤的精心呵护和丈夫的坚强毅力下，赵诚的病情在三年后也就是女儿考上大学的这年，完全康复。

在“姨姨”赵倩的精心培养下，白雪以当年乌兰市专业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东方舞蹈学院，成了大家一致公认的高材生。

对了，还有那个遥远记忆中的高翔龄——他后来参了军，年轻有为，成了空军某部一名军官。

一路顺畅，前程似锦的高翔龄，这些年来的他的心情是否平静？是否寻找过早已成为舞蹈学院耀眼“明星”的女儿？人们不得而知。

（续完）

2018-04-19修改定稿

作者简介

王文澜，笔名牧心、牧雪夫，西北师大音乐学院教授，博士。音乐作品近20次获得群星奖、敦煌文艺奖等奖项。热衷文学创作，出版小说、散文等著作1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