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上班】不想上班
时间：2018-07-23 22:58:19 来源：天一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作者：白军君
年过半百，亲历生离死别的场景自然也就稠了起来，更多的送行像是仪式，在葬礼的现场露个面，在亡者的遗像前点柱香、烧张纸、磕个头，一切按程序进行，如此而已。贵平的离去却是不同，为他送行，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锥心刺骨的疼痛。古人对寿命有一个年龄上的界定，五十岁之前去世叫夭。也有另外的说法，说没过六十岁为折。虽然标准不一样，但是英年早逝、半途终止的语义都在里面。
贵平的离去，促使我莫名的开始思考死亡，思考生命。我明白我们这些人生命的最后一幕也许就这样开始了。死神会在某天某个时辰不期而来，让我们猝不及防。我知道生命非常脆弱，如秋天一片泛黄的叶子，随时都可能坠落。所以我喜欢纳博科夫关于生命的说法：“摇篮在一道深渊上晃动，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存在只是两片黑暗的永恒之间一道短暂的光的缝隙”。可是，又有谁真的能够平静地面对死亡呢？那毕竟是大限。
我因为年轻时有过一段时间不短的监禁日子，受过不堪的罪，腰和腿老是闹病，行动比较困难，为了弥补这个缺陷，锻炼成为我日常的必修课程。有几年，我几乎经常去爬我所生活的这座山城的一座小山，每次到了山顶，我都会往东去。我知道贵平就住在那里。整座山绿化的很像样子，苍松翠柏，鸟语花香。龙其是，这里视野极好，从山上转一圈，可以俯视到整个小城。依贵平的人品，他有资格在此处独居一隅。
有那么几回，内子嫌我行动迟缓，我有心事她自然是知晓的。
内子问：看什么？
我说：看那边。
内子说：那边有什么？
我说：贵平在那边。
后来内子就讲，她说贵平说走就走了，以后他的爱人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内子见过贵平，也多次听我说起过，所以自然知道他。我说也是。他们最早住在乡下，后来搬到临县县城，再后来举家迁到离石，迁徙的背后见证了组织对贵平人品和作为的肯定。一个出身寒门又没有任何靠山的乡村教师，能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说到这儿我看见内子的眼睛里有泪流了下来。
贵平比我年长，他大约是离石师范十三班学生中年龄最大的吧。在学校读书时，他比我们成熟，是我们全班的带头大哥。八十年代初，贵平穿一件蓝色的老式上衣，就像解放初期的老干部，走起路来，两只胳膊贴着身子，迈着极为碎小的步子。至今记得他拎着马口铁做成的小桶，给校园里那些柳树的树杆刷白灰，记得他戴着红袖章在校园里四处走动，巡查。
2003年盛夏，贵平到了离石工作以后，我和他的交往自然也就多了。我好酒，经常喊他喝酒，他总是说忙。忙加班成为他不来喝酒的一个经常性理由，我为此而不高兴。有一回，夏天，下着大雨，是个星期天，我在大街上遇见了贵平，他穿着一双长筒雨靴，打了一把伞，匆匆忙忙的样子。他说单位工地上施工出了点麻烦，他正赶去处理。那个时候，他所在的单位正在盖楼，他分管基建。我对他说，再忙，星期天还是要休息的。
有一次，岚县一位同学到了离石，我就请贵平和那位同学喝酒。大约有一个小时吧，贵平接了十几个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为此而十分扫兴。后来我非常严肃地和贵平谈过一次，话题是政治与长寿。我说一个杰出的政治家要有几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长寿。我以丘吉尔为例子，丘吉尔1940年第一次出任首相时已经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到195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丘吉尔已经七十九岁。
我不知道那次聊天给贵平思想上留下什么影响，可他依旧是忙，我因此十分沮丧。几年之后，我从马顺平发给我的微信中才知道，贵平忙的成果----他得到了大大小小数不过来的表彰、证书。现在看来，与生命相比，那些荣誉也就是一堆废纸。我经常想，在无闻的乡村教师和因公殉职英年早逝的县级领导之间，假如让贵平重新选择，他将如何取舍。随着贵平的远行，这个问题永远都不可能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三年前的10月12日，凤山顶上那场深秋细雨中的隆重葬礼至今消失的只剩一段悲怆的印记。
三年，我的手机更换了几次，可是贵平的号码始终留存着，我想这是一个曾经的兄长留给我的一个重要凭证，这个数字回放着这个古道心肠的带头大哥在这尘世间的一段影像。
那一年的窗台
逐渐爬满墨绿的苔藓
阳光游过，雨露淋过
鲜花成为逝去的故事
也许，只是一抬头的幸会
也许，恰是一低头的执念
你还回顾吗
星空，如一张天网
两只飞虫的夜各执半边月光
你的灯光过不来
我的阑珊过不去
流星是自由的
也是决绝的
你该忘了吧
知道吗
那天
蒲公英飞满了天
我站在风里
像一支吹不走的茎杆
如今一切都真正的过去了，贵平带着世人对他的赞誉彻底走了，作为贵平的同学，我们还要在人世间持续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会持续多久。我想起一句话“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一个必将会降临的节日。”我欣赏这句话，这样聪明的句子对我们也许是有用的。是呀，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
手头有一份日期为2014年10月16日，发了黄的《吕梁日报》，我抄录如下：
今年5月8日，他因心肌梗塞住院治疗，出院后，很快投入工作。10月5日，国庆假期期间，仍在工作岗位上加班的市扶贫办副主任、百企千村办主任高贵平不幸突发心脏病，因公殉职，年仅49岁。
贵平有加班的习惯，三年前的10月5日，天还没亮，他又早早地起来，忙得连早饭都没有吃，一个人赶到办公室，为即将在离石召开的一个山西现场会做资料准备。再过几天，就是全国第一个扶贫日。贵平加班，与这个节日有关。不过，这一回他再也不用下班了，你要是请他喝酒，他永远不会再来，因为这一回他的上班没有了时间上的限制，他在时间之外继续忙他的工作。
